内塔尼亚胡又双叒回来了!以色列四年五次大选,这个国家经历了啥

文/胡毓堃

编辑/漆菲

73岁的以色列前总理内塔尼亚胡又杀回来了。

出口民调结果公布后,内塔尼亚胡携夫人在其党派总部向支持者们致意。

根据以色列多家媒体的出口民调,在11月1日举行的以色列议会选举中,他领导的右翼政党利库德集团中保持领先。截至当地时间11月2日9时(北京时间15时),计票超过70%,利库德集团获得议会120个席位中的32席,现任总理拉皮德领导的中左翼政党“拥有未来”党以23席位居第二。

《耶路撒冷邮报》预测,如果这一优势保持下去,内塔尼亚胡联盟或将赢得67个席位。此前的多项出口民调则显示,内塔尼亚胡联盟将获得国会120席中的61席或62席。这意味着他有望被授权组阁并重新担任总理。选票初步统计结果将在当地时间2日公布,最终结果将于本周晚些时候公布。

计票超过70%之后实时数据。

结果尚未公布,内塔尼亚胡已经掩饰不住内心喜悦。他在出口民调公布后表示,“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但民调并非真正的数据。我们必须等待官方结果的公布,但是利库德集团已经证明了它的有效,而我们正处于一场伟大胜利的边缘。”

自去年6月反对派八党联合政府成立以来,曾领导以色列累计达15年的内塔尼亚胡,迄今已告别总理府16个月。今年6月,随着部分右倾党和梅雷兹党议员先后退出以色列执政联盟,这个74年来代表性最广泛的联合政府走向分崩离析,只能宣布解散议会、提前举行大选。这也是以色列四年来的第五次议会选举。

在愈发对立撕裂的以色列社会,内塔尼亚胡从不缺乏争议。无论是“国王毕比”还是“犯罪总理”这种两极评价,以及日趋紧张的巴以关系和地区局势,都决定了他无论身在何位,都不曾真正离开江湖。值此外界公认的“最后一搏”,无论是为了个人命运还是心中的政治理想,这位“以色列之王”势必会在政坛掀起一番风浪。

11月1日,以色列议会选举期间,人们来到位于Bnei Brak的一个投票站投票。

16个月来,他从未离开

想要推翻内塔尼亚胡,到底有多难?

他曾两度出任以色列总理,除了1996年至1999年凭借少有的总理直选在位,2009年至2021年更是连续四次组阁,成就了众人皆知的“国王毕比(内塔尼亚胡的昵称)”。12年来,试图取代他的反对力量无一成功,就连2019年一度与之分庭抗礼的前军方领袖本尼·甘茨及其“蓝白党”,也被他以政治手腕所削弱、边缘化。

2021年6月,内塔尼亚胡在议会选举中失利。

直到去年夏天,立场与阵营各不相同的阵营甚至阿拉伯势力暂时联合起来,才勉强在议会以61席对59席的微弱优势组建八党联合政府,将内塔尼亚胡请到反对党领袖的席位就座。但除了以终结内塔尼亚胡的政治生命为目标,这个执政联盟几乎毫无共识,也预示了其最终的结局。

当然,在以色列高度碎片化的政党格局之下,没有任何政党能以过半的得票率单独组阁,历届政府均为联合政府。在内塔尼亚胡过去实现“四连任”的大选中,他所领导的利库德集团得票率也从未超过30%。这无疑是未来政局的潜在不安因素,却也凸显出内塔尼亚胡能够稳定执政的“奇迹”。

2021年6月,新组建的以色列八党联合政府成员与时任总统总统鲁文·里夫林(前排中)合影。

“毕比的天赋不在于他能为利库德集团赢得多少选票,而在于他如何组建自己的联盟。”内塔尼亚胡的非官方传记作者安谢尔·普费弗(Anshel Pfeffer)曾一语道破内塔尼亚胡的不败秘诀。

即使成为在野党,利库德集团依然坐拥接近三成的国民支持率(今夏一度超过35%),在单一政党中稳居第一大党。而在以色列持续右转的政治环境下,内塔尼亚胡凭借既有的政党实力、鲜明的个人标签和选举策略,确保其始终屹立于政治舞台的中央。

自建国以来,以色列政坛长期由锡安主义(又称“犹太复国主义”)政党主导,包括左翼劳工锡安主义、右翼修正锡安主义和宗教锡安主义。此外犹太教正统派、左翼世俗政党和反锡安主义的阿拉伯政党也活跃于政坛。复杂多元的宗教教派和族群导致中小政党林立,加上以色列实行一院制和政党名单比例代表制的选举制度,决定历次大选考验的不是各党派的吸票能力,而是他们“连横合纵”的水平。

内塔尼亚胡非常清楚,他不可能也不需要做“全民总理”。他出生于锡安主义世家,爷爷是热衷于宣讲锡安主义的拉比(犹太教内负责执行教规、教律和主持宗教仪式的人),父亲本齐翁是积极投身锡安主义运动的鹰派历史学家。后者曾有句名言:“如果他们有选择的话,绝大多数以色列阿拉伯人会选择消灭我们。”

父辈和祖辈经历了锡安主义的兴起,内塔尼亚胡则出生于建国之初(1949年)的以色列,从小便打上深深的“右翼鹰派”烙印,其人设也一直是“修正派锡安主义者”(激进的犹太复国主义)。

内塔尼亚胡亲身经历过三场中东战争,并在最惨烈的赎罪日战争中参战,还上过反恐战场多次。他的兄长约纳坦则在乌干达的恩德培行动(营救法航班机人质)中身亡,被视为战争英雄。早年的经历不仅塑造了内塔尼亚胡的信仰,更令他具有日后构建从政基本盘的必备形象。

到了最近这些年,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及地区部分伊斯兰国家冲突不断,安全问题成为以色列民众愈发重要的关切,导致主张巴以和平进程的以色列工党等温和政党逐渐边缘化,在巴以问题上立场强硬、秉持犹太教极端正统派理念的政党有了更大的市场。传统左翼和中间势力支持率走低,政坛和选民“右转”,内塔尼亚胡对本国的政治局势走向有着准确判断。

普费弗坦言,正是通过对局势的判断,全面拥抱犹太教的极端正统派,将这些宗教锡安主义政党纳入利库德集团的盟友阵营,内塔尼亚胡创造了一个几乎不可取代的局面。

在这一政治格局下,其余的强硬右翼政党即便不喜欢内塔尼亚胡,也无法不支持他,否则它们的选民会不答应。经过十余年的经营,内塔尼亚胡将自己和其他右翼势力深度绑定,塑造了利库德集团所谓的“天然盟友”。

2016年的联合国大会讲话是内塔尼亚胡最后一次承诺“两国方案”——该方案主张让居住于巴勒斯坦的两个民族(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各自建立两个不同国家,此后他的言行无不试图否认、剥夺巴勒斯坦的国家地位和阿拉伯裔的名分。

2020年2月,内塔尼亚胡考察东耶路撒冷的犹太人定居点。

这一策略最典型的体现,便是2018年以色列议会通过的“犹太民族国家”法案。该法案规定以色列是“犹太民族国家”,犹太民族专享国家“自决权”,统一、完整的耶路撒冷是首都,还将希伯来语作为官方语言、犹太历作为官方立法,明确鼓励、推进犹太人定居点的建设。

该法案不但引发占以色列人口20%的阿拉伯裔民众的强烈反对,还遭到来自巴勒斯坦、土耳其和欧盟等地的抗议。但内塔尼亚胡毫不在意,反而将该法案纳入学生教材和入学考试内容,并在约旦河西岸持续扩建犹太人定居点。

另一方面,在内塔尼亚胡离开总理府前的最后两年,得益于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助力,以色列签署了致力于与阿拉伯国家关系正常化的《亚伯拉罕协议》,并和巴林、阿联酋、苏丹、摩洛哥等阿盟国家实现了关系正常化。这打破了“只有巴以和平才能与其他阿拉伯国家搞好关系”这一以色列社会的固有观念。

2020年9月,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主持以色列、阿联酋和巴林关系正常化协议的签署仪式后合影。

因而,对内塔尼亚胡而言,被赶下台是一个不能接受的“意外”。过去16个月,他一方面以反对党领袖之姿,不遗余力批评贝内特和拉皮德两位继任总理内外政策软弱,另一方面积极拉拢该国极右翼代表人物伊塔马尔·本-吉维尔与比撒列·斯莫特里奇,着力于整合右翼与极右翼……与其说11月1日的大选事关内塔尼亚胡能否回归,倒不如说他从未离开。

事关个人与国家的“最后一搏”

“天下唯庸人无咎无誉”,内塔尼亚胡可谓将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纵观其累计15年的总理生涯和40年的从政生涯,以色列社会对他的评价可谓高度两极化。“国王毕比”与“犯罪总理”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标签,也成为内塔尼亚胡的一体两面。

在死忠支持者眼中,担任过财政部长和总理的内塔尼亚胡是国家“经济奇迹”和经济现代化的缔造者。他大力推动市场自由化,压缩公共部门规模,一度冻结政府开支,控制预算赤字,大幅度减税,打破民众对社会福利的依赖,将银行、炼油、航空、航运领域大型企业私有化,提高退休年龄,放松外汇交易法律,批评垄断、鼓励市场竞争,显著降低失业率和政府负债率,外国投资创造新高,实现了以色列经济从内乱的低谷中恢复并稳步增长。

至于安全和外交领域,内塔尼亚胡以强硬姿态应对巴勒斯坦、本国阿拉伯裔居民以及伊朗等地区敌对伊斯兰国家,被其拥趸视为犹太人国家尊严和安全的捍卫者,也使得他屹立于“世界领袖之林”。犹太裔美国律师、政治评论员亚伯·凯茨曼坦言:“尽管不是各国领导人都喜欢他,但他备受尊重。”在他们眼中,“国王毕比”唯一的罪过,是使其对手疯狂。

有人多爱他,就有人多恨他。对于想要扳倒他的人而言,内塔尼亚胡劣迹斑斑,是国家最大的危害。

2018年,以色列人打出“犯罪总理”的标语,表达对内塔尼亚胡的不满。

早在他出任财政部长期间,以工党为代表的反对者就指责他用诸如撒切尔主义的手段破坏了国家引以为傲的社会保障网络。随着内塔尼亚胡在2005年取代沙龙成为利库德集团领袖,并在四年后重返总理之位,他始终处于争议漩涡之中。

最让反对者不能容忍的,是内塔尼亚胡与极右翼和宗教政党结盟,并将其推向以色列政坛的主流。他们认为,在犹太人定居点扩建、对巴勒斯坦和阿拉伯裔的问题上实施激进的锡安主义理念,不仅激化了左翼与右翼、宗教与世俗犹太人、犹太人与阿拉伯人的对立,也进一步撕裂了以色列国家和社会。

随着他再度回归,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出现了:如果内塔尼亚胡与极右翼势力结盟组建政府,以色列的民主与法治或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现任总理拉皮德言之凿凿,称内塔尼亚胡等人已经商量好了胜选后的权力分配,由斯莫特里奇任国防部长、本-吉维尔任公共安全部长,“这个三人组的形成,意味着‘民主的终结’”。

2019年3月,内塔尼亚胡、本-吉维尔和斯莫特里奇共同出现在一张竞选海报上。

这两位潜在盟友都是年轻一代、律师出身的极右翼议员。本-吉维尔现为极右翼政党“犹太力量”领袖,向来以捍卫激进的锡安主义而著称,多次鼓吹驱逐“不忠于以色列”的阿拉伯裔以色列公民。去年12月,他因为在特拉维夫会议中心停车场用手枪威胁阿拉伯裔安保人员,引发轩然大波。在收到大量死亡威胁后,他在出入公开场合时不得不增加保镖数量。

斯莫特里奇则是宗教锡安主义党领袖,可谓正统派犹太人在政坛的代表性人物。他的父亲是犹太教拉比,从小接受宗教教育,年轻时便参加抗议活动,支持加沙地区犹太人定居点扩建、反对同性恋。由他创立的非政府组织“雷加维姆”(Regavim)旨在督促以色列司法系统,禁止巴勒斯坦人和贝都因人在未经以色列授权的情况下,在约旦河西岸和以色列本土建立定居点。

以色列在约旦河西岸的犹太人定居点扩建计划图。来源:BBC

今年9月,阿联酋外交大臣阿卜杜拉·本·扎耶德曾向内塔尼亚胡发出警告称,如果他将来赢得大选,不能让上述两位极右翼议员进入政府。美国民主党籍参议员罗伯特·梅南德斯也曾就此做出提醒。

《耶路撒冷邮报》编辑雅科夫·卡茨(yaakov katz)亦对宗教锡安主义党可能掌权感到担忧:“在妇女权利等问题上,他们将拥有权力和影响力来戏剧性地改变这个国家。”

外界的担忧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方面,内塔尼亚胡任内强势推动右翼锡安主义政策,尤其针对阿拉伯裔居民的做法,以及对反对派和司法系统的无视,被视为在破坏民主原则;另一方面,内塔尼亚胡的犯罪嫌疑仍在,但他的新盟友斯莫特里奇已经发起司法改革计划,旨在使议会有权否决来自最高法院的裁决,甚至要废除欺诈和背信罪——后者正是以色列检察部门起诉内塔尼亚胡的部分罪名。

斯莫特里奇(左)与本-吉维尔。

在反对者看来,内塔尼亚胡此举是为了让自己避免牢狱之灾,而刑事诉讼问题也是他们的另一个抨击点。

早在2019年11月,以色列检方便以背信、受贿和欺诈三项罪名对这位时任总理提起正式诉讼,这也让反对者给他冠以“犯罪总理”的称呼,并多次发起抗议示威活动,要求内塔尼亚胡下台,并呼吁司法系统将其绳之以法。

目前,该案件已经多次开庭,并进入证人举证阶段,但由于新冠疫情暴发,加上以色列多次举行大选,审判进程多次受阻,同时内塔尼亚胡还可利用担任总理这一公职的方式得到豁免。

在这个意义上说,内塔尼亚胡及其支持者也把这次大选视为“国王毕比”的保卫战。希伯来大学政治学者盖尔·塔尔希尔认为,通过废除司法系统和调解机构的职能,内塔尼亚胡能让自己成为“唯一的统治者”。

而以拉皮德为代表的反内塔尼亚胡势力,则把大选视为捍卫民主与法治、制裁“犯罪总理”的关键抉择。在此基础上,对内塔尼亚胡的“信任投票”是涉及国家未来道路的深远问题。

拉皮德9月底在接受美国《大西洋月刊》专访时,点出他与内塔尼亚胡的不同路线之争,即是要中间还是极端道路,以及如何处理道义与实力的问题。

作为以色列世俗中间派的代表人物,拉皮德领衔的未来党是议会第二大党,在民调支持率中仅次于利库德集团。这位前电视节目主持人具有超出公众想象的政治敏感度和战略耐心,他抓住一部分民众对中道稳重的愿望,强调经济发展,警惕犹太教极端正统派,在强调犹太人主体性的同时对于犹太人定居点扩建的问题保持谨慎,支持“两国方案”,主张妥善解决与巴勒斯坦的冲突。

以色列主要党派的民调走势

显然,这与内塔尼亚胡目前推进的路线截然不同。之所以形成这种差异,拉皮德认为是“道义与实力的关系界定”问题。按照他的想法,以色列应该被定义为“强大的自由民主制国家”,其中“强大”意味着能独立生存,可在任何时候保卫自己的安全;此外,以色列还是一个“有道义”的自由民主制国家,当周边环境“道义”缺失时,便是对以色列的考验。

拉皮德坦承二者缺一不可,也会在特定时刻起冲突。但在他看来,内塔尼亚胡抹杀了“道义”的存在,眼中只有“实力”(力量),其逻辑是“以色列人别无选择,(凭实力)生存就是一切,不用考虑道义,也无需权衡实力与道义的关系”。因此,内塔尼亚胡毫不在乎针对自己的指控,反而指责包括拉皮德在内一切比他“左”的政治人物“在面对敌人(尤其伊朗)时过于软弱”。

2022年9月,以色列总理拉皮德在联合国大会上讲话。

不少人认为,内塔尼亚胡不遗余力炒作安全危机,也是在增强有关“实力就是一切”这套话语体系的说服力。去年5月由阿克萨清真寺冲突引发、持续15天的巴以冲突,被美国《纽约时报》视为内塔尼亚胡“不断激化局势,让右翼对手放弃推翻他的努力”的最新尝试。

在内塔尼亚胡眼里,“实力就是一切”不仅适用于国内的政治斗争,也适用于以色列在地区和国际舞台上的竞争。对于73岁的他来说,这次选举是他为了自己的生存、个人政治信念与国家发展道路的“最后一搏”。

然而,过去四年来五次大选的政治动荡,凸显出以色列内部愈发分裂、对外和平进程停滞的现实。哪怕内塔尼亚胡“王者归来”,前景依旧黯淡,“选举-议会解散-再选举”的循环恐将继续。民众的耐心何日耗尽、国家发展与地区形势能否回归正轨,仅凭一次大选,依旧无法给出答案。

(作者系中国翻译协会会员、国际政治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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